拿着要求重新修改的论文，我凄惶地站在寒风呼啸的路边。该死的鬼天气，又湿又冷的，连刚置的皮靴也冷飕飕的。拦了好几出租车都满客了，我跺了跺冻得发疼的双脚，直觉得人生灰暗。
    等了许久，一辆已经蹭破了不少漆的小面包车松松垮垮地开了过来。阿弥陀佛，不管怎么样，总算可以回家了。
    司机是一个特别矮小的中年男子，身材短得让我担心他是否能踩到刹车板。似乎为了向我证明这一点，司机把车开得狂飞，刹车也踩得很急，于是整辆车就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，让我坐得心惊肉跳。车子驶到路口，刚好遇上红灯，他骂了一句，恨恨地拍了一下方向盘。看来这个司机的心情也如我一般不爽快。
    到路口，一下子又上来三个妇女，她们手里提着大包小包，一点也不亚于她们三个的体型，经过一番痛苦而又漫长的讨价还价，她们以极低的价钱上了车。我几乎是被货物堆了起来，都无从下足了。
    勉强上了路，三个妇人的货物和叽叽喳喳的聒噪让车子顿时拥挤不堪。可耳朵无法闭起来，我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被挤压得皱巴巴的论文手稿，心情更加郁闷：指导老师也忒和我过不去了，都来来回回地折腾了这么多趟，就是不满意，甚至刚才还批评我有点应付了事的情绪，唉，都快毕业了，谁还有那心情做学问呢！
    车子突然又停了下来，车外站着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。他吃力地拉着一个硕大的塑料袋，背上还有一个被东西挤得歪歪扭扭的帆布包，一身土里土气的工作服，被背包带子勒得皱巴巴的，不过还算干净。他正谦卑地朝司机点头，操着一口不很熟练的普通话表达了搭车希望。只是，这辆车还塞得下人吗？
    果然，我旁边的妇女吱声了：“这还能坐人吗这！”
    中年男子的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情，我心里倒生出对他的同情。
    “这不，放个椅子怎么不能坐！你的货物占了这么多地方，我还没算钱呢！” 司机瞪着女人，恶声恶气地扔过了一张小凳子。
    妇女嘟嘟囔囔了几句，表示了妥协。看到这情景，中年男子憨厚地笑了几声，向妇女致歉地点了点头，上了车。我连忙向里蹭了蹭，希望能腾出更大的空间来。可旁边的女人丝毫未有让的意思，一边大嚷：     “嘿，你这包！压着我东西了！还有这个背包！不能放下去！……”中年男子诚惶诚恐地把包举到半空，不知所措。最后还是司机把他的大塑料袋塞了进去。
    车子摇摇晃晃地上路了，中年妇女很不舒服地扭着腰了臀部，嫌挤地不断给中年男子白眼。
可男子两手抱着帆布包，膝盖抵着塑料袋，安稳地坐在小板凳上。凳子很矮，很不舒服；车窗灌进的风很大，很冷；他依旧一付很满足的样子，微微地翘着嘴角，平视着前方，抱着手中的背包，就像抱着婴儿一般。
    三个女人继续聒噪，可话题转到了揭批外地打工者的一项项劣迹上了，平时对这些事向来我是不置可否的，可今天，我突然觉得这些话很刺耳，心里为他听不懂本地方言而暗自庆幸。而他仍旧不露神色地坐着，粗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怀里的背包。
    我暗暗地想，他可能是要回家了，要不怎么会有这样一付满足而安心的表情？或许心里正想着家里的暖炕，或许正想着儿子已经长高了吧？不，他一定心里充满着归乡的喜悦与期待，到家那时他可以操着熟练的乡音，走在熟悉的老街上，痛快地喝上几口劲道的家乡老酒，不用再以外地人的身分拘束自己了……
    三个女人要下车了，坐在车门的中年男子赶紧把自己的大袋小袋搬下车，等在车旁，仍旧一付憨厚的笑容。再坐上车，车内已明显宽敞了许多，我的座位旁空着，可他并没有坐上软座，而是仍旧保持刚才的姿态，坐在小凳上，抱着包，抵着大袋。他细心地把车窗关紧，叮嘱司机别忘了到点下车。可司机爱理不理的，中年男子于是不断地探着身子张望着窗外。我提醒他还未到，他冲着我憨憨一笑，还是不放心地探着脖子张望着。
    很快，我到了。
    为了让我下车，他又再次提着沉重的行李往车外钻，心急之下，甚至一下子把头撞到车门上。我惊呼一声，他反而十分过意不去似的，搔了搔头，然后，又冲着我憨厚地笑着。
    那笑容让我感到了温暖的气息。我心里一下子就热起来，看着车子绝尘而去，手里的论文稿在寒风中嘶啦嘶啦地飞动，我突然有了好好修改它的想法……